杨枝甘露

去码头卖薯条

曼哈顿悬日

国设。


1月8日,我孤身一人来到纽约,观赏曼哈顿悬日。

我想起1972年的1月8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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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你我关系刚改善,我拉着你说要带你看看美国城市奇观。冬日的早起并不让人好受,但是你并未表露出来任何不满。我以为至少你会皱皱眉之类,但你只是利落地收拾了一下就坐进车里。

后来我才知道,你一直都早睡早起,与我不一样。也许光从作息上来看,我们的不一样都是那么地不容忽视。

随着日出渐渐攀升,余晖洒满纽约的各个街道。一些行人驻足拍照,我看向你,问你怎么不拍照,你说,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来看,不需要。

如今想来真是可笑,当时的我们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,对彼此都抱有希望甚至说是幻想。

在日光下,我为你戴上一条项链,挂着的是一枚素戒。你调笑着说想不到美国人也会喜欢这么朴素的东西。我举起左手,同样的样式在我手上闪闪发光。

七八十年代,你与我一直待在美国。虽然你可以说是被我缠着与我待在一起,但你自始至终没有拒绝过,不是嘛?那段日子是我的流金岁月,我们的黄金时代。

我们在高速公路上一开就是几小时,我要带你逛遍全美。我经常车开着开着就开始飙车,你的短发都开始飞扬,但你只是随意勾起嘴唇,好像隐藏的危险都不足为惧。我总想看看你来飙会怎么样,但是直到迈入千禧年,你都没有飙过,永远只是循规蹈矩地开车载人。

那时的你还没有现在这么虚伪,你不大来过美国。我带着你四处晃悠,你问我电线杆上的鞋子是怎么回事,我揶揄地笑着答你drugs还能满意地从你脸上看见一丝不可思议。如今在会议桌上你如同千年冰山,面对我时尤甚。

我们多久没有私下里好好聚一聚了?起先你总说没那个必要,后来应下我的邀请后又总会被我的三言两语激得站起身离开。你以前可没有这样。我会说那些夸张的话语,有的时候甚至奇怪地开始大笑。即使有些冒犯了你,你也只是晃动一下你的水杯,回呛我一句罢了。你大概不知道,我很享受这样。

也许从那个时候起,我的精神就有些出状况了吧。

你在美国时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,你也想过找个房子或者酒店租一下,但我总会把你带到我的地方。有的时候你只是单纯受不了凌晨一两点还跟着我在外面瞎转悠,但你并没有在我身边缺席过。尽管有些受不了,你依旧会陪在我身旁。

我们回到我的住处,或是喝酒,或是坐在沙发上找个电影看看,或者只是单纯坐着。我们聊天,抑或沉默,我们之间什么都能做,你后来说这段日子简直是与我无意义厮混在一起,但是生活真正有意义的时光又有多少?你难道没有乐在其中?

那段日子,我们都没有太多工作要处理,大部分文件与社交留给了家里的高层来亲自办理。自从五十年代后那场战争,我们也已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。断绝关系其实令你特别不好受吧?我都知道,所以这应该也是在这段岁月里你与我时时黏在一起的缘由之一吧。你们东亚人真是喜欢表里不如一,我知道你自己也喜欢,偏偏还要做出无所谓,或许说不情愿的样子来。其实你也是一直默许的吧?我了解你的很。所以我很确定。

1979年1月1日,举世瞩目。我们没去城市,我带你来到纽约郊外。其实那天很冷,外面根本没什么动物,更何况是半夜。我还是带上了一把猎枪,那是你第一次见我带着枪。过去你虽然时时怀疑我随身携带,但多少没见我真拿出来。现在我在你眼前亮出,你是否在确认你的怀疑的同时,又有些欣慰?我知道你的,我一向都是知道你的。

自然是什么生物都没有,纵使有,深更半夜的也会是成群结队的出现,我们也不会是对手。我朝天开了一枪,你似是被我吓了一跳,我看着你脸上少见的惊吓表情,心情忽然像打猎成功归来一般。在新年钟声敲响之际,我跑向你,我们在无人的郊外依偎。我的内心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,好像我们的过去与未来都消失了,我们此刻在一起,就是最要紧的。之前的冲突与隔阂,都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但其实我们都清楚,我们离不开那些历史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工作忽然开始多起来,白宫里堆不下的文件开始往我的屋子里堆。我在美国每个州都有他们给的房子,我特别记得当时在累了一天后,钥匙转开俄亥俄州的别墅,你看见厨房里都有些文书时那异彩纷呈的表情。说实在的,我根本不担心你翻看那些paper,那些都是没什么用又不好直接销毁的废纸,我从来不怎么看。即使你看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又如何?我们能做到的其实很有限,至少在那时是这样的。

事实证明,那时的我是对的,你真的没看,不然你不会在ABCD粮商问题上这么受刺激。这些在文件里有过先例。你是信过我的,这就是证据。

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段关系未来渺茫,在我的文件变多的同时,你的电话也变多了。但是我们仍能找到机会靠在一起,除非涉及到太多,不然我们甚至可以当着彼此的面修改审批一些文稿。我时常在闲暇时间抬起头,看你的侧脸。你总能精准察觉并一点也不吝啬地回馈我一个笑容。每当看见那个被日光照耀的笑,我就觉得纷扰世界与我们远去。你也爱过这时光吧,我懂你的。

九十年代,我们开始吵架,是啊,过去二十多年我们居然没有吵过架,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你那时的包容多点还是忍让多点,但都不重要了。世界大事是关于苏联,但我们根本没吵过关于他的问题。我们讨论的最多的是我们之间的三大问题。你指责我得寸进尺,我倒是觉得在给了你这么多之后收些利息无可厚非。

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究知恩图报吗?为什么你偏偏对我只知索取不懂回报?我的确算得上看得起你,但你也不能不讲道理是不是?苏联帮了你这么多,你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也没大讲他的恩德,他死了你讲又有什么用?你无非是做工作给我看,我一向很了解你。死都死了,功夫自然做给活的看。

你们真是伪善,又或者说东亚人都伪善。日本趁我不注意开始攀升,你又把一些责任推卸给我,你们都是欠敲打了。在我的周旋下,日本已经半死不活,你却有开始要跟我对着干的架势。可是那又如何?只要你还想在这世上混,你就得用美元。

再到后面,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我开始头疼,夜晚尤甚。好几任president都并不在乎我,他们只会叫我赶紧把文件处理好。我就是个工具,对他们而言。我开始有头疼迹象的时候你还没有回国,你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的,我的药还都是你先准备好的。即使我们争吵,甚至渐渐无言,我们还是经常待在一起,我现在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,难道仅仅是为了培养以后作秀的能力?

我一直都相信我们之间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并不是某一起吵架导致的,而是我们两个都放任了这段关系开始不按轨道行驶。就像一艘船一样,你之前总会去掌舵,我会去拉帆,但是你不再去经常掌舵了,我开始任风吹帆。我们驶入了未知的水域。难道我们两个之间变成现在这样,你就没有一点过错吗?我承认,我肯定有不对在,可你敢对天发誓你就是清白无暇的吗?你现在对我这样,有时甚至冷暴力,难道不藏着逃避在里面吗?我可太了解你了,我最清楚你什么心理,你以为你默默无言或者甚少开口我就不能知你懂你?你总是有些天真,就像你的一些对外发言一样,天真得近乎愚昧。你把一切都怪罪给我,你还是大善人,可你考虑过我吗,难道那段时光你就要彻底否定?承认吧,那段日子你不仅得了好处,还喜欢和我待在一起。不然,那么多离开我的机会,你又一次次放过的原因是什么。

好像是01年还是02年,我实在记不清了,当时我开始迷恋止痛药,经常脑子不清醒,睡眠质量也极速下降。我只记得那是比较热的初夏吧,你在我服用了药物睡着的档口摘下了我左手的素戒,然后放在我的床头柜上。我从来都没有摘下过,所以我一清醒就知道是你摘掉的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那天是5月28日,有曼哈顿悬日的日子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看,我赶去看了那一场的日落,没有你陪在身边。我第二天看见你的时候,是你跟着一些中国人出现在CNN频道上。多可笑,身边人离没离开这个国家居然是通过看电视知道的。

我是有点委屈的,说出来又会被你怀疑还可能无端落笑柄惹你笑话,但是我真的有。不说委屈那么严重,心堵是有的。我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有点酸涩在。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,我不知道你的心理,可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,讨厌过你,我只是很不解。

没错,我不能理解你。我给了你这么多好处,我许诺了很多,而且还是那时的我许诺的,我清楚现在的我许诺将变成空头支票,当时的我却完全有能力变现一切。我只是想要你乖乖按照我的规则来,以我对你的上心程度,我绝对会保你的。这难道不够你动心?不光是我,Clinton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。我知道你清楚这一切,可你就是不愿意。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。你在我这边受了好,装出一副受气的样子去欺骗全世界吗?与我给你的好相比,那些利息又算什么?我给你的不止滴水之恩,已经算是涌泉之恩,你却吝啬给我滴水之报吗?你真是复杂,真是令人不解。

我也真是闲得,现在想这些东西,搞得我头又开始发作。我不喜欢drugs,可是如果你的医生都有点逼迫你,开了大量药剂时,由得了我喜不喜欢吗?他们为了通过医疗敛财,不惜开始迫害我了。

我的精神现如今经常不受控,很多会议能推则推,你则是能不见我就不见。现在开始嫌弃我了,怕看见我想起那段不光彩日子?你曾经对我说过,永远都不能摆脱过去,这句话我现在奉送回你。

我偶尔也会对你有些愤怒,看起来,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过去,不时回忆一下从前。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回忆的习惯,你又年轻又苍老,若是细数你的记忆,只怕连你自己都招架不住。

如果从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曼哈顿悬日算起,我们已迈过相交半百门槛。我们都对这种词不屑一顾,更何况是如今的我们。我已被腐蚀,你冉冉升起,犹如新星,只是这新星也有着好不容易掩盖住的黑暗,我能看得一清二楚。因为,我是最知道你的。

想来也是可笑,明明你是最名义上最古老的,我是最年轻的,如今我们的状态却倒了过来。

几个月前的会议上,我们难得碰面了一次。你的脸上有着欲言又止的神色,后来华盛顿带给我一瓶薄荷含片。他转达你的意思是,如果瘾犯了,可以吃这个。

这算是施舍吗?我就说你们这些人很伪善,你尤为甚。你对我有没有瘾比所有人都清楚,甚至胜过我自己,你也明白得很为什么我有这些毛病。你明明可以来根治,却选择只治标不治本。我还要对你感激涕零不成!

今年美国的寒潮来势汹汹,我们尊敬的白宫众人早已找好地方逃难,徒留我一人与众多民众一同受难,president曾问过我的意愿,但还没听见我的回答他就走向舷梯了。是啊,我也没有很重要。

我偶尔也会嘲笑自己怨天怨地更怨你。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能控制的,那些politician犯起脑残来我也管不着,你总怀疑我,我真是被嫁祸的。其实我自己也了然,不管有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,不管你怪不怪罪我,我们早晚会到这一步。

什么时候起我像个老头子一样一直在回忆里活了?一大部分原因是药物逐渐摧残我,使我辨识不清当下,活的不透彻。其他的原因繁杂混乱,不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你的缘由在。你自己是否有数?但有数又怎样,我也不能奈你何。

我曾在教堂为你朗诵新约与旧约,你却表示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听完并点评一些故事。现在想来,我们在教堂里,我们都有戒指在身上,是不是算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完婚?可那又有什么意义。如今那些人大炒我们的关系论,你甚至都不愿回应。真是奇怪,从来只见冰山融化,却在你身上见融化的冰又冻起。你一直都能出乎我的意料。

我们没有错过那二十年里的任何一场曼哈顿悬日,直到你回中国。这么美的景色,我们都不曾看腻过,我只是为你惋惜,错失这场美景数次。即使在你离开后,在我被疼痛与依赖折磨得最深的时候,我依然是如果赶巧碰上,便驻足五分钟左右。

在那最快乐的黄金时代,我们之间也依旧有隔膜,我们心知肚明,我们不在乎。差异在那时没有拆开我们,而是让我们更加信赖彼此。我们之间也是存在过信任的。你我是相似的,那些烂人只看见了差异,可我们都晓得,我们非常相似。正因为此,我才不会放过你,你也不会放过我。

今天是1月8日,又是能看见曼哈顿悬日的日子,我又想起你。

你呢?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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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悬日上升,我转过头,脚步虚浮地走,走得东倒西歪,没有太在意身旁的黑影。

一双手扶住我,有什么东西晃了我的眼睛,我定睛一看,右手有一枚素戒。与我左手的素戒交相辉映。

我抬起头看向你,望进你的眼睛,你的眸子里现在倒映着我。

我忽然抱住你,你也回抱了我。

你离不开我的,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。

我又何尝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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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曼哈顿街道大多呈棋盘式布局,在每年的5月28日和7月12日(或13日),日落时阳光将洒满曼哈顿的所有的东西向街道,呈现一幅壮观的景象,时间长达15分钟。而在每年的12月5日和1月8日,这样的景观将伴随着日出而出现。(by百度百科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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